这一天的主题注定和赶路有关。

从拉萨去纳木措，开车需五个小时。整整一天，我们都将在路上度过。

早上九点，我们在布达拉宫的西广场上车，能在夕阳落山前赶到。有两个人迟到了，趁这个时间，听到车上的人聊天，说纳木措条件艰苦，物资很匮乏，方便面卖到了五十块一碗。我们既对这一离谱的价格感到匪夷所思，也为自己的无知无畏感到心惊——什么吃的都没准备！

头一天去羊湖，湖边的小卖部里方便面才十块一碗，还提供热水冲泡。同样都是圣湖，纳木措竟然翻了五倍？尽管将信将疑，还是赶紧跑去超市买了泡面和牛奶，还有旅途必备的八宝粥和旺旺雪饼。

司机是个沉默寡言的藏族人，会说汉语，但发音不标准。在跟我们简单交代完行程安排后，便不再说话，只专心开车。

窗外的风光雄伟广阔，只是看久了也会犯困，因为都是一样的。我甚至怀疑是坐在旋转木马上，不停打转，同样的山脉沟壑，苍茫大地，一遍一遍的出现。

坐在我身后的男生精力旺盛，且酷爱唱歌，一路上都在不停地唱，唯一停下来两次，一次是喝水，一次是下车撒尿。即使是在海拔五千米的垭口，他也没有休息一分钟。问题在于他是戴着耳机唱。我发现只要戴上耳机唱歌就很难不跑调。

想起前天去羊卓雍错倒是很愉快的。人也不多，两个结伴游的女孩，再加一个独自旅行的男生，一行五人，在车上交流游玩观感，有说有笑，时间过得很快。男生已经去过纳木措，极力劝说我们一定要在那里住一晚。

旅行社的纳木措行程有两种，一种当日去次日回，另一种当天往返。本来我们只想一日游，想来不过是另一个好看的湖罢了，不去又遗憾，去了也就看看拍点照片什么的，没必要睡一晚这么麻烦，虽然价钱都是一样的。

那男生无比真诚且肯定地跟我们说：“那是一种毕生难忘的经历，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荡漾着激动，仿佛在纳木措经历了什么奇迹。

所以我们就听了他的建议，报了两日的行程。不过当我坐在去纳木措的车上，双腿因盘曲而发麻，耳朵因听多了跑调的怀旧金曲而起茧时，可没感受到什么激动。

观赏羊湖的最佳角度在路上。

羊湖比纳木措要近，拉萨出发两个小时车程就到了。而且在翻越了海拔五千米的甘巴拉山后，很快就能到达半山腰的观景台。然后一路顺山而下，沿途都能看到碧波如镜的羊卓雍措。

走近悬崖边，俯身向下望去，一抹浓烈的蓝震便撞进了眼中。若非亲眼所见，你无法想象世间竟有这样极致纯净的蓝色水面。而当你真的站在它的面前，你又会觉得世间再也不会有比这更美的湖泊了。

那是世间最纯净深沉的蓝，最优雅高贵的蓝。那是羊卓雍错蓝。色如翡翠，状似凝脂，饱含着蓝天、白云、青山、绿树、世间万物的丰富色彩。

云是那么低，仿佛就漂浮在额前，它们在湖面上投下一片片靛青色的阴影。阴影之外，明如宝镜的湖面闪烁着白光。

每年，藏民们都要来羊湖边转湖，祈祷圣湖保佑自己吉祥如意。转湖和转山，在某种意义上也是朝圣，它要求你付出时间和体力，挑战自己的惰性和怠慢，它用不断重复的枯燥和难以预见的艰苦，挑战你的极限，考验你的忠诚。个中艰辛，只有走过的人才明了。

羊湖全长二百五十公里，以前的人们都靠步行，一走便是数月。即使骑马，也要走上一个多月。到了二十一世纪，效率、速度、时间，这些现代化字眼也伴随着诵经声进入了藏民们的生活。我们的司机最近刚刚环湖一圈，骑摩托车去的，只需要一天。

在羊湖边，看到几个刚刚抵达的骑行者。他们将沾满泥巴的单车靠在一边，扯下头上的围巾，蹲在湖边洗涤脸上的尘土。一个高个子男生跟我们分享他长途跋涉后的喜悦，他从成都一路骑到拉萨，用了26天。

骑行者是川藏线上独特的风景线。骑过漫长的道路，翻越一座又一座高山，风霜塑造了他们的身体和心智。一路走来，脂肪已化作汗水，皮肤也被晒得黝黑，只有双眼充满骄傲。他们是另一种形式的朝圣者。

下午四点，我们终于进入了纳木措景区。

一望无际的藏北草原迎面而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高原上的狂风。一天之中，风雨雷电最爱在傍晚来临。一阵猛烈的风刮过，很快便噼里啪啦落下了雨滴，重重地打在车窗上。天空乌云密布，雷声轰隆隆滚过，一幕恢宏的草原史诗巨制来开了序幕。

往外看，却见远方晴朗无云，日光灿烂，绿草青山和天上的白云相映成趣。可见如果能看到全局，便会发现眼下这暴雨肆虐的阴霾并不是全部，在前方仍有明媚的蓝天。所以不管怎样都要继续走下去。

当我们来到湖边时，乌云和暴雨已被抛在了身后，回头望，还能看到乌云悬挂的地方，暴雨如瀑。

天边已被晚霞渲染成丰富的紫色、红色、橙色。在北面连绵起伏的丘陵山坡上，夕阳投下一道金黄的光带。强劲的风不知疲倦地吹动着天上的云和湖面的波浪，白色的浪花给岸边织上一圈一圈的花边。成群的燕鸥飞起，又落下。

转湖的人还在迎着夕阳赶路，他们低头疾行，不断从我身边走过。阳光倾洒在湖面上，山石上，牦牛身上，也洒在这些虔诚的赶路人身上。偶尔也有摩托车穿过人群呼啸而过，扬起一路黄土。

当太阳终于沉入水中，一轮新月代替了它的位置，将静谧宁静的光芒再次照向世界。我转身走向一排集装箱式简易平房，今晚我们就住那里。

等安顿好了，想借着月光写一封信给妈妈，跟她说我来到了世界的尽头。

这是西藏系列的第32篇，更多文章请看《远行 · 西藏》文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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