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10月，携程遭遇了重大舆论考验。对一家处于领导地位的公司来说，这是不可避免的，任何行业领导者都要承担更大的责任，携程也不例外。但在一边倒的情绪下，真正重要的问题可能被忽视，那就是我们正在背离自由市场。

亚当·斯密和大卫·李嘉图以来，经济学对人类社会的最大贡献之一，就是对市场作用的阐释。现代经济本质上就是自由市场经济。所谓“自由市场”，是企业可以根据产业和消费环境变化，自主做出经营决策，而不会因为行政垄断压力，无法做出变化。

今天，自由市场理念已经成为公认准则，市场化是多数国家的转型方向。中国的经验也证明，以自由市场为指导的市场化改革是正确的，实现了资源的有效配置(也就是“看不见的手”)。如何对待携程，折射出整个社会对自由市场的态度。

服务费该不该收

携程正是基于对资源的有效配置才创业成功的。机票是和时间高度绑定在一起的产品，只要航班起飞了，还没有卖出的空余座位就等同于浪费。航班的既定成本不可轻易更改，空余座位越多，付出的沉没成本越大。同理，酒店经营也是如此。

航空公司和酒店都欢迎携程这样的创新销售渠道，可以售出更多的机票和更多的酒店房间。作为一家平台型的公司，携程一头连着供应商，一头连着消费者，最初以低廉的使用费，大大降低了平台进入门槛，航空公司、机票代理商、酒店纷纷入驻，优惠的机票和住宿产品吸引了众多消费者。随着消费者规模不断壮大，带动更多供应商加入平台，一个正向循环由此形成。

携程出现之前，消费者购买机票，需要通过传统线下渠道，浪费时间，也浪费精力，无法比价，也享受不到便捷的售后服务。而携程整合了航空公司、酒店、保险公司、旅行社等资源，大大方便了消费者。当年上市时，携程提出的“鼠标+水泥”深入人心，可以说是最早的“互联网+”概念。携程打破了传统的订票模式，给消费者带来的便利有目共睹。到移动互联网时代，人的生活高度依赖智能手机，已经不可能回到没有OTA行业的时代。

不可否认，随着携程连续投资多家在线旅游平台(如去哪儿、艺龙)，成为世界第二大、也是中国唯一盈利的在线旅游公司，其与航空公司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航空公司担心终端掌控力不足，自身品牌可能空心化。

但自始至终，携程都是民航票务市场的配角，是航空公司和消费者之间的桥梁。在中国，机票和火车票、成品油、电费、煤气费一样被认为是关系国计民生的产品。机票价格看似高度市场化，背后其实有政府部门严格的价格指导，不可过高，也不可过低。携程无法主导机票市场，更无法左右机票价格。一句话，携程过去、现在、未来都只能是航空公司的伙伴，而不是主宰者。

从机票销售代理的角度，携程2016年的销售额为500亿元，这看起来是一个很大的数字，其实只占7.8%的市场份额。更让人想不到的是，机票预订不像外人想象的那样，是非常赚钱的业务，企业反而有其苦衷。

以前机票销售代理商可以享受“前返”和“后返”。“前返”指国家规定的给销售代理商3%的销售返点，“后返”指根据销售代理商的销量给出的返点奖励。2015年，发改委要求航空公司提高直销比例，降低代理费用支出。随后，航空公司陆续取消后返。很快，前返比例也不断降低，从3%到2%，再到1%，直到取消。

2016年2月4日，中国民用航空局发布《关于国内航空旅客运输销售代理手续费有关问题的通知》，规定“销售代理企业不得向旅客额外加收客票价格以外的任何服务费”。机票销售代理企业只能收取“客运手续费”，且客运手续费的支付标准，“由按销售额比例支付改为按每张客票定额支付”。

这直接导致目前携程每售出一张机票，只能得到10元客运手续费。而经过估算，一张机票的预订成本就达13到16元不等，包括交易成本、人工成本、技术开发成本等，还不包括营销、推广、行政等费用支出。信用卡和第三方支付工具，都有千分之三左右的交易手续费;为了处理消费者的退票、改签、询问等事宜，还要设立规模庞大的呼叫中心;作为在线旅游平台，要维持强大的互联网技术开发团队。如果消费者选择退票或改签，机票销售代理商连10元的客运手续费也收不到，而现在退票量和改签量都分别占订票量的7%到10%。

无法自我造血的商业模式不可持续。商家提供优质的服务需要成本，在线旅游平台提供了优质的订票服务，完全可以收取合理的服务费用。不能因为服务没有实物作支撑，或者有时难以标准化，就拒绝支付相应对价。“免费”在互联网公司盛行，是因为有“交叉补贴”的存在，如果真的失去一切收入来源，相信没有公司能撑下去。事实上，免费不是网络平台模式的全部内涵，只有“此处免费，彼处收费;短期免费，长期收费”，一家公司才有能力长期为消费者创造价值。

以淘宝为例，2003年创立，马云就宣布要免费3年，这让外界深感好奇，那时他每次接受采访，记者都要问起淘宝什么时候收费，淘宝的盈利来源是什么，是不是利用支付宝沉淀的资金。2006年，淘宝打败了最大的竞争对手易趣，想要赚钱，宣布推出“招财进宝”业务。这是换了一种形式的竞价排名，但遭到商家的联合抵制。没办法，淘宝只得让用户投票，决定是否保留“招财进宝”业务，最后撤掉了这项业务。按照冯大辉的说法，“这一撤掉，整个中国电商在商业模式上可以说停滞了三年”。

“双轨制”残留

政府部门已经制定相关的市场规则，企业就要遵守。携程明知机票预订无利可图，仍要提供相关服务，这是以消费者为中心的导向使然。但这不代表企业不能发出自己的声音，争取应得的权益。在国际上，机票销售代理商向消费者收取服务费属于正常现象。在公平的竞争环境下，服务费会趋向合理，不会出现高得离谱的现象。

中国民用航空局“一刀切”式的禁令值得商榷。监管部门挤压机票销售代理商等民营企业的利润，不只是为了保护消费者的利益，还有扶持国有航空企业的用意——通过压缩代理商的利润空间，提高航空公司的机票直销比例，降低机票代理费支出。但互联网“大者恒大”的规律很难改变，时间证明，消费者主要安徽四户通过在线旅游平台订机票，在三大航空公司官网订机票的比例只有大约40%。毕竟，通过一个App应用，就能对所有航空公司的机票比价、与其他出行方式有机结合、灵活支付、便捷退改签的综合服务体验，仍然难以撼动。

从另外一个角度，政府部门直接对一线市场行为发出价格指令，表明中国市场还存在行政垄断，是典型的“双轨制”残留。双轨制指两种不同体制并行的制度。改革开放初期，价格双轨制广为人知，即同一种商品，一部分实行市场价格，另一部分实行管制价值。价格双轨制是我国渐进式改革中不得已的选择，尽管在放任体制外价格机制发育和壮大过程中，对逐步取消管制价格起过积极作用，当时也有其进步性，但在现在这个时代，双轨制已经彻底落后了。

产业发展不是靠行政干预得来。经济学家张维迎曾经在《双轨制与价格改革》一文中明确指出:“真正能够保护消费者利益的，是市场竞争，而不是政府。如果政府部门一方面限制竞争，另一方面又说要保护消费者免受卖家的剥削，这是不合逻辑的。政府限制价格，企业可以降低质量，消费者最终得不到什么好处。任何限制竞争的做法，只对少数人有利。资源配置要么按市场，要么按特权。如果不按市场，一定会按特权。任何限制竞争、人为地限定价格的办法，最后只能让少数有特权的人得到好处。”

携程从来就不是航空公司的敌人。过去18年，这家公司推动了机票销售的市场化和网络化，降低了民航市场的交易成本，通过价格的公开机制，抑制了机票价格虚高。本质上，OTA就是一种供给侧改革，通过盘活存量资源，与消费者需求对接，间接增加了社会财富。携程模式促进了民航业发展，带动了旅行这个更大的市场。

坚定市场经济的信心

随着腾讯和阿里市值不断放大，“平台经济”这些年成了热门词汇。平台本身不生产产品，但可以促成双边或多边供求之间的交易。总的说来，平台经济是以平台企业为支撑演化出的新经济形态。平台型企业的顺利发展，需要恰当的盈利能源，而政府部门的手不可伸太长。

遗憾的是，近年来一些新兴行业的发展，多在行政垄断红线上游走。例如，网约车新政颁布以后，平台、司机、车辆都要重新获得市场准入资格。各地网约车实施细则不同，准入条件不同，网约车牌照需要逐城取得。各地政府对当地牌照数量有所控制，也就决定了网约车平台的市场规模。为此，各大网约车平台纷纷争夺牌照，目前持牌最多的是神州租车，首汽约车排名第二，而目前市场占有率最高的滴滴出行仅仅名列第三，在北京、上海、广州、深圳这四大城市中，还缺少上海和广州两张牌照。很显然，资源出现了错配。

支付牌照一定程度上是开展金融和互联网金融的关键资源。但在2015年，央行停止发放第三方支付牌照，并对已经发放的牌照进行严格审查。在监管趋严、牌照只减不增的情况，催生出了一大批倒卖“牌照”的中介机构。

牌照价格与涵盖业务范围直接相关，升值最快的是移动支付牌照，其次是互联网支付牌照。牌照交易火爆，有的稀缺全牌照价格甚至高达10亿到30亿元。那些申请牌照较早却没有相关支付业务的企业，可以坐地起价，真正需要开展支付业务的互联网科技企业反而无法获得。以发放牌照方式进行管理，初衷虽是为了规范第三方支付行业，对行业发展起了多少正面作用，仍然有待商榷。

自由市场离我们有多远?这是一个让人有些伤感的问题。经过这么多年的发展，即便在最为阳光且透明的互联网领域，价格管制的影子仍然无处不在，企业经营除受制于市场，更受制于政策。张维迎认为，中国的未来发展，取决于我们的信念，也就是相信什么，不相信什么。如果坚定对市场经济的信心，不断推进改革，完善市场，中国的未来会非常好，如果失去了对市场的信念，制造越来越多的政府干预，中国的未来就面临着曲折和危险。

最近，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的《关于营造企业家健康成长环境弘扬优秀企业家精神更好发挥企业家作用的意见》中提到，要围绕使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和更好发挥政府作用，在更大范围、更深层次上深化简政放权、放管结合，优化服务。做好“放管服”改革涉及的规章、规范性文件清理工作。允许在线旅游平台收取合理的机票预订服务费，应该是自然而然的举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