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美旅行南宁
图片发自简书App
上海的公交车驶入终点站,还未停稳,萨克斯《回家》就响了起来,剩余的乘客无精打采地把包挎上肩,慢慢地站起来往车门移动。

上海的公交车驶入终点站,还未停稳,萨克斯《回家》就响了起来,剩余的乘客无精打采地把包挎上肩,慢慢地站起来往车门移动。
我平日到的不少地方正好是公车终点站。这首曲子激不起一点思乡的愁绪,反而让我想起不久之后要步行到目的地,或是换一辆公车去要去的地方,然后一番忙碌。我不算忙人,那些真正来上海打拼赚钱的人可能连终点站有没有音乐都没时间留意。
上海人有坐到终点站的,也早已不把它当做一首曲子,而是一个信号。
嗯,到了,下车。
然后匆匆忙忙走到车门站好。上海人总是很急很忙,就算是衣着讲究自带风度的人,也很难完全隐藏那点焦躁。因为上海的生活气息太浓重,太多好东西,太多坏东西,也有数不清的可去之处和不想去的地方。在这个物质丰富的城市,永远有激起物欲的目标,然后把自己投入工作和享乐。
总的说来,生活在这里总可以更好,怎么会有剥离现实的心情?
在酒吧和餐厅,这首曲子不可能被演奏。它太平常,在各个场合被播放,优质的光碟,劣质的校园大喇叭。一首曲子被放得太多,人们就会轻视它,最后厌倦。连莫扎特也不例外。
但是我在上海听到它,总会想象自己驾车开在连接海边与南宁的高速路上。虽是《回家》,没有归心似箭,只希望路无尽头。车窗摇下,扑面的是北部湾气息。
第一次听到《回家》,是很多年以前从南宁往北海的路上。那时我家搬到南宁一年多,爸妈的工作步入正轨,家里打包的箱子也一个个拆开,每样东西重新归位。之前找不到的东西也在开箱整理归类后重新出现。我们在南宁稳定了下来,有了出门旅行的想法。
九十年代初单位职工没什么假期,双休日也是隔周的。只能周末去,最好能当天来回,这样不必特意等双休日的周。大家都在为我们出主意。小舅听说后,叫我们和他一起去北海,他可以等到周末。
我的家人们都在单位上班,只有小舅在外混。因为不在单位领国家工资,所以叫混。人们的观念就是这样的。那几年南宁开始搞建设,修路造桥盖楼。小舅就在建筑公司跟着老板四处跑。许多年后我和朋友们聊起各自的亲戚,发现几乎很多人童年时都有一个不安分的小舅。他们生于六十年代,九十年代初下海赚钱热造成的朝气蓬勃正好撞上了他们的荷尔蒙。而我们的父母已到了随波逐流的年龄,也有了让他们冷眼旁观的经历。
跟小舅出行我们是很乐意的。小舅的老板给他配一辆车,当年那辆车还叫凌志,没有改成毫无吸引力的音译雷克萨斯。那时候做生意的老板很讲究彩头,买车也要挑名字好的。奔驰是官车,宝马是财务自由的富豪开的。真正在外面跑业务的有钱人喜欢买凌志和佳美,后者现在也换了个俗气的音译名字。
这辆车坐上我们一家和小舅两口子还有很大的富余空间。舒适的座椅,开阔的视野,五花八门的功能,我第一次有了豪华车的概念。不过一路上我都在问怎么还没看到海。
快了快了。南宁离北海也就两百公里,快了。
汽车仿佛在山间小道上行走,一点就要见到大海的感觉也没有。虽然我也没见过大海,却在感觉中空出一块幽暗的未知之域,时刻准备着被一种全新的感受填充。但是那种在先的未知来临感却迟迟未到。
到了中午,小舅把车停在一个公路饭店门口。先吃点饭,过了这个镇就到海边了。小店的海鲜稀释了我的焦虑,至少我能从章鱼和贝壳中尝到海的滋味。
再出发之前,小舅打开尾箱,在捣鼓着什么。听点音乐,很快就到了。等我后来会开车时才知道以前的cd机是安置在尾箱的。
我哪有什么心情听音乐,一心想快点看见大海。这次他说对了,才开了几分钟,只见路的一边树林延伸到远处灰蒙蒙一片水中。那就是大海了。起初它和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随后那期待中的未知感慢慢地对上感觉留出的一片空缺,昏暗渐渐消散,大海应有的形象与呈现在眼前的形象在彼此靠近。
这时我才留意到音乐,因为它和海的感觉如此和谐。我还不知道它叫《回家》,只是在心中立即认定它是海边城市的独有音乐。
车子还要开好一段才能到沙滩。进城的一路,我看到两边成片的别墅,有的建到一半,有的完工等待粉刷。没什么工人。电视剧上看到的外国富人区,就在我们眼前。让我感到很新鲜。
爸妈和小舅在争论着什么,什么萧条,炒楼。好像是小舅想买这里的楼。我感到不可思议,身边亲戚要在海边买楼房,像电视剧里一样。可电视剧显然是假的嘛。
第一次北海之行,只在银滩看了两小时海,又要随小舅去办事,然后赶回南宁。五十块坐了几分钟摩托艇,十五块钱拍了一张拍立得照片。在九十年代初是相当贵的。那天银滩没什么游人,爸爸带着我在沙滩找螃蟹,小舅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墨镜在海边给两位女士介绍周围的海景别墅,意气风发。
见识了大海,也吃了海鲜。留在我记忆最深处的还是那首萨克斯曲子。我总想着以后如果,我是说如果有机会开车,我一定买一张cd,在海边公路开车,一路放它。
北海之行十年后,我有了驾照,家里也有了第二辆车。当年小舅意气风发的精神劲儿居然转移到我爸妈身上,真是神奇。我那时在大学里,想当哲学家,不想找稳定工作也不想做生意。这种人生规划在南宁是不可想象的,他们却不反对。我妈甚至还有让我在家一边做研究一边帮她炒股的念头。反正你头脑好,学这些也快。
身边的同学们大多无心读书,想加入这股新的金钱大潮。我却常感苦闷,知己也少。有时干脆不去上课,在校园草地上喝酒。更多的时候一个人开车漫无目的在城市转悠,也时常开去海边。高速路早已建好,双向六车道,两个小时就能到达。当初为西南出海大通道设计,开车环境好,路况极佳。却不曾想到建成后几个海滨城市没有红火起来,过往车辆很少,成了我这种无所事事者的最爱。
我最喜欢的就是在夕阳下从海边开回南宁,在一片山林荒野中先是看见村落,然后是集市,再到城镇,这已经是南宁地界了。等看到新区的高楼和在铺沥青的新路,心头完全放下。
嗯,到了。南宁。
我的车上安着六碟循环播放cd机,就在右手边,操作方便。童年时的梦想实现后,《回家》那张百听不厌。我只在往返海边城市的高速路上才放它。
它会第一时间触发北部湾海风的联想,蓝色的海、沙滩酒吧、被台风侵蚀的白色建筑、摇下玻璃的汽车、突如其来的阵雨……它仍是一首海边休闲的曲子,像第一次听到那样清爽。但是其中的关于回家的滋味,我却开始品尝到些许。
多次在南宁与海边往返后,我打消了出国的念头,也没有和身边的人一样准备穿上西装打好领带赚人生第一个一百万。
我要去上海了。我跟他们说。去吧!上海又有多远?它和北海一样也是海滨城市。火车三十小时,飞机三小时,还是能时常回家的。要不你开车去?我想了想还是算了,那些cd也全留在了南宁。
又是十年。回家的次数从一年两次渐渐发展到两月一次。
这两年我感觉爸妈又回到了九十年代,他们其实还不算老,却保守了。每次回家都催我回南宁稳定下来,还四处托人给我找工作。尽管那些工作要求远远低于我的学历和能力,负责人都是一副趾高气昂的姿态。那种令人厌恶的风气好像又回来了,或许它从没有远离过。我想人总该有一点点尊严是不能妥协的吧,于是拒绝掉。伤的是爸妈的心。
在上海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城市越大,纵深越大,能容纳不一样事物的空间就越多。我和不少人一样是宁愿这么幻想的。就算哪一天想通了,这里还有丰富的物质让你沉沦。像大多数人那样,为美物美食和舒适一点的安身之处奔波,想想令人无趣,试试才知道其中的迷人。
有时在回南宁的途中,我会想到自己只是把海边从两百公里搬到了两千公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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