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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玻璃橱窗里一眼看上的那对金手镯,原料可能就来自这里。

照片拍摄于1985年,地点在巴西的塞拉佩拉达金矿,第一次看到这个场面,会倒抽一口凉气。

5万人挤在这个巨大的坑洞里,像地狱里的蝼蚁一样劳作。他们徒手挖出砂土,在充满危险的窄梯攀援,1天往返50-60次,每天都有人摔死摔伤。

但这看起来像奴隶般的劳动,所有人都是自愿的。

这些衣衫褴褛的工人中,有不少曾经的城市白领、工厂职工、知识分子……不乏手握大学文凭的人。

因为一旦挖到了金矿的矿脉,所有参与这段挖掘的人,都可以从这里拿走一袋砂土。也许从中能炼出1公斤黄金,也可能什么也炼不出来。

一袋子土,就能把自由的人变成奴隶。

上万人前赴后继赶来,矿区的棚户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据说每个月,都会发生60-80场谋杀案。

拍下照片的摄影师名叫塞巴斯蒂安·萨尔多加。

他说自己拍摄照片时,看到的好像一幅苦难的人类历史:建造金字塔,建造巴别塔,挖掘所罗门王的宝石矿…不就是这个样子吗?

有人说,在萨尔多加的作品中,能看到地狱,也能看见天堂。

年过30才第一次端起相机,这个半路出家的摄影师,镜头下只有简单的黑白画面,却能击中你灵魂深处最强韧与最脆弱的感情。

做一个纪实摄影师是怎样的体验?

你将看遍老、旧、土、破、病、残、弱

萨尔多加从小在美丽的热带雨林长大,是巴西一个农场主家的儿子。

从小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萨尔多加15岁外出上中学,竟因为不敢到餐馆吃饭而饿肚子。这个单纯的少年从没买过任何东西,他刚刚知道:人原来需要赚钱,买东西,才能生活。

年轻的萨尔多加与大学期间一见钟情的妻子莉莉娅

父亲要求他念经济学,萨尔多加就一路念到了经济学博士,从巴西来到了法国,再迁往伦敦,进入世界银行工作,每天研究高大上的世界经济投资问题。

有一次出差非洲时,萨尔多加带上了妻子的相机。回来后,他突然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放弃这份高收入、前途光明的工作,做个摄影师!

用所有积蓄买了各种摄影器材,尝试过各种风格,他决定到开始到世界各国旅行,拍摄纪实类作品。

于是,一段震撼心灵的旅程拉开了。

埃塞尔比亚|饥荒

在埃塞俄比亚东部,萨尔多加遇到一群科普特教徒,他们对基督的虔诚超乎寻常,一年有210天必须禁食。

但就算没有这样的规定,他们也没有一粒可以吃的粮食。萨尔多加来到时,这里正处在大旱与饥荒中,当地政府没有发放救灾粮食,留给他们的,只有朝难民开火的飞机。

由于见过了太多的死亡,大家心里都有很强的免疫能力。按科普特教的教规,死者必须保持身体洁净才能面见上帝,所以即使只有一点点水,他们也会为每一个死去的人清洗。

他们随时准备面对死亡,随时都能接受亲友死去。

也有人在逃难,怀孕的妇女步履艰难的要离开。

男人带着生病的孩子跋涉了很久,身后的骆驼倒下了,他终于找到医生,但孩子已经走了。

存活下来的孩子是上帝的宠儿。

这是一个孤儿,衣衫破烂,光着屁股,发育不良。但他对世界还有希望,手里牵着狗,背着小吉他,他准备到远方去。

科威特|油田爆炸

萨尔多加有一点点耳聋,因为在科威特油田经历过巨大的爆炸声。

1991年,第一次海湾战争结束,萨达姆带领军队撤离科威特时,下令点燃油田。

500个矿井燃烧起来,爆炸声时时响起,石油燃烧后浓重的烟雾遮天蔽日,一天24小时都仿佛处在黑暗中。

萨尔多加和来自全世界的消防员来到了科威特。消防员在大火与爆炸中与逃离的人们逆行,阻止油井进一步燃烧,还要为这里的所有土地喷上万吨水,阻止高温使大火重新燃起。

他们时常满身是石油。

加拿大消防员有这样一个规矩:每天灭完火回来,消防车都必须洗的干干净净,漂亮如新。

第二天,他们再开着这辆洁净的红色消防车,重新返回一片脏污的油田。

这块土地原来是片绿洲,但大火打开了地狱大门。

有一些动物还没来得及离开这里,鸟的羽毛因为沾上黏腻的石油而板结,它们永远都飞不起来了。

卢旺达 |大屠杀

对萨尔多加产生最大影响的,是在卢旺达的经历。

1994年,卢旺达总统的飞机被一颗导弹击落。最开始,胡图族人针对图西族人发起了血腥屠杀,图西族人都在逃离野蛮的胡图族人;后来,掌握了政权的胡图族军队被打败,胡图族人又开始逃难,躲避图西族人疯狂的报复。

家园变成了人间炼狱,所有人都在拼命逃离。

有人以为教堂是安全的,但上帝没有拯救他们。

有人以为学校是安全的,但黑板上的粉笔还在,教室里的尸体已经腐烂成白骨。

逃难的路上充斥着死亡与恐惧,只有婴儿依然能够沉沉熟睡,他们全心全意地相信,有妈妈的地方,就是安全的。

上百万人逃离祖国来到刚果，又被强制勒令回国。从刚果启程的25万人，21万在中途消失。

十万百万的生命，变成一个个惊心的冰冷数字。

没有消失的那4万人，躲进一个几乎与世隔绝的丛林，以为可以在这个没有名字的森林里避世生存。但游击队很快占据了这里，他们继续受驱逐。

有的人已经撑不下去了，他们处在一种神志不清、失去意识的谵妄癫狂中。

他们无路可走，全世界都抛弃了他们。

我的灵魂坏掉了

从此我不再相信任何人类的救赎

经历了卢旺达的残酷浩劫，萨尔多加生病了。

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萨尔多加开始质疑自己的摄影计划，他镜头下的人类，不应该像这样活着。

停下旅行，放下摄影机，他对一切事情都失去了兴趣。因为爷爷身体越来越差，萨尔多加带着全家人回到了巴西故乡。

但回到家乡后，萨尔多加对世界更失望了。曾经伊甸园一般的家乡，百分之95的雨林都被破坏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土地和尘土。

妻子莉莉娅看到他万念俱灰，鼓励他说:不如我们自己重新种回一片森林。

第一批树种下去，60%都死掉了。第二批树种下去，60%存活了下来。接着是第三批、第四批……

本来是一个天方夜谭一样的荒诞主意，但生命真的奇迹般重新回来了。

光秃秃的山，恢复成了茂密的森林

萨尔多加从恢复的森林里慢慢找回了童年的记忆，对世界受伤的信心也渐渐被修复了。

重新拿起了摄像机，但他不再奔赴灾难之地，开始寻找世界上那些从未被破坏过的土地。

创世纪

寻找一个未被破坏的世界

萨尔加多来到加拉帕戈斯群岛，达尔文曾在这得到过进化论的灵感。

有一天，他发现一只长寿的象龟。达尔文来到这里时，它应该正在中年，现在刚刚步入老年。

人类文明的沧海桑田与它无关，在镜头前，它历经岁月的脸带着一种无声的威望，令人肃然起敬。

进化理论说，把相同物种放到不同生态中，会进化为截然不同的样子。

这只鬣蜥蜴的足，仿佛中世纪武士的手，盔甲鳞片上闪着粼粼的光。说不定在哪个时代，它也是人类的表亲。

在阿根廷，曾有一只鲸鱼渐渐凑近萨尔多加的船，保持着安全的距离，轻轻摇着尾巴。

在世界最原始对角落里，萨尔多加总是能发现一些生机蓬勃的朋友们。

还有一些人们生活在远离文明世界的地方，过着朴素单纯的生活。

涅涅茨人常年带着驯鹿迁徙，居无定所。

他们每天只吃一顿热饭，饭后，所有的人就聚在火堆旁，一起聊天。

生活在神秘丛林的印第安人部落，一个女人可以同时拥有三四个，甚至五个丈夫。

一个丈夫捕鱼、一个丈夫种地、还有一个，可以待在家里帮女人做家务。

又一次走遍了几个大洲，这次旅行，萨尔多加不再拍下苦难，而选择记录下世界纯净唯美的一面。

他把这些照片的合集命名为《创世纪》:世界上还有许多地方，干净得就像创世之初的时代一样，这些纯净之地，也许能给人类和世界一点信心。

《创世纪》的照片让许多人感到震惊，没有想到，曾经拍摄过世界上最黑暗压抑的画面，萨尔多加的镜头里，还会出现世界最纯真的样子。

萨尔多加的故事被著名导演维姆·文德斯拍成纪录片--《地球之盐》。

纪录片一帧一帧讲述照片背后的故事，就像PPT放映一样，就感动了许多人，甚至进入奥斯卡金像奖的最终角逐。

“地球之盐”是《圣经》中耶稣的比喻:人类是地球的盐，盐的咸味，是人的良心。对于地球来说，人类不是可恶的病菌，而是能让地球变好的力量。

坚定的相信这一点，萨尔多加才又拍出了这些触动人心的画面。

在《地球之盐》的结尾，萨尔多加重新回到了家乡。他和家人种下的森林里中，已经重新出现了250万棵树、1000眼清澈的泉水，还被规划成为国家森林公园。

坐在故乡的大树下，他说出了自己最大的心愿:

但愿自己百年之后，森林能恢复成出生时的模样。

*文中图片素材来源于网络

萨尔多加还曾登上TED，讲述自己种出一片森林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