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旅行到乡间
此文为我今年将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死鬼的微笑》的代后记,写于纽约。借此文梳理我的写作历程。一路坚持,有很多好玩的糗事,也有始终不忘的初心。不装、不藏,真实袒露。如能让读者
此文为我今年将出版的短篇小说集《死鬼的微笑》的代后记,写于纽约。借此文梳理我的写作历程。一路坚持,有很多好玩的糗事,也有始终不忘的初心。不装、不藏,真实袒露。如能让读者有所启发,功莫大焉。此文9000字,分上、中、下三次刊登。
我的写作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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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圳之前是没有监狱的。我们这批新警察,成为参与筹建深圳监狱的第一批人员。刚工作的头半年,跟大学生活几乎没有二样。几十个新警察全是大学毕业生,大家住在同一个宿舍楼里,军训、吃食堂、打球。半年后,监狱设施建好,服刑人员进来,才算正式工作。因为发表过很多文章的缘故,我从一开始就分到机关办公室文秘的岗位,没有到高墙内一线执勤过。这是一种遗憾。
监狱的地理位置肯定是偏僻的,机关的工作肯定是刻板的。因为这两个原因,我萌发了辞职的原因。当时,我跟已经改名为“深圳周刊”的深圳风采周刊的编辑老师仍有联系,也为他们写过稿件。那时候,还给深圳晚报的副刊投过稿,也发表了不少。
也就是说,在谋划不当公务员的同时,我没有停下写作这档子事、这个所谓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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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会来了。2001年9月,深圳周刊的老师电话我说,深圳特区报要招记者,可以来面试。我拿着自己的作品复印资料,立即前往。很快被告知:通过了,2001年国庆节后就可以报到。
当时的深圳特区报全国有名。邓小平南巡讲话全文,从这张报纸发出。因为是特区,地位特殊,这张报纸成为唯一进入中南海的地方报纸。还有一点,报社效益很好。外地同行一聊到这张报纸,第一句话十有八九是:“你们那里工资很高。”
2001年10月8日,国庆长假一结束,我就到报社报到、办手续,开始我为期15年的记者生涯。我领到报社门禁卡、工作证的时候,我还得兼顾我在监狱的文秘工作。
很庆幸,当时分管我的监狱领导很开明。她知道我想离开。她没有刁难我,为我的工作开了绿灯。我的工作关系在监狱里,但我已经在报社工作。这样的状态维持了一年多时间。我是2003年才正式办理辞去公务员手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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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社当记者实现了当年的一个梦想:靠一支笔工作,养活自己。
那是非常滋润的一段时光:二十郎当岁,青春作伴,精力充沛,每天中午从罗湖坐一个小时的公交车去报社,车上正好读完两份报纸。到了报社,跟同事谈论国家大事,以及当天要做的新闻。午饭后出去采访,采访回到报社写稿,写稿完往往夜幕落下。年轻的时候有很多饭局。那时候也喜欢泡酒吧,对所有的夜生活充满好奇。是的,那时候工资也很高,一个月可以拿到当公务员时的三倍,甚至更多。2003年,27岁,我成为班里同学少有买车的人,一次性付款18万元。
有了稳定工作,我还是没忘写作这茬事。新闻是写作,但不是文学意义上的写作。这时候我继续在报纸副刊上发表散文,还在北京晚报、华夏时报开过短暂的专栏,写电影、写音乐、写旅行。
但,这依然都还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文学写作,直到二零零三年夏天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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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年,中国已经逐渐普及互联网。“网络文学”这个词出现了。当时的代表作是慕容雪村的《成都,今夜将我遗忘》。那时候没有“盗墓”,也没有“玄幻”、“穿越”。那时候的网络文学近乎都是《成都,今夜将我遗忘》这一类现实题材:写一个大学生毕业了,进入社会,结果发现理想和现实差距如此之大,于是失落、迷茫。
说实话,我从来没想过要写小说。因为我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会讲故事的人,自己也从来没有写过故事。但是,当浏览完最火的一批网络文学之后,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决定自己也写一个。我心里想:“不就是写自己毕业后在大城市的生活嘛”。
我休了二十天的年假,在2003年7月完成了我的第一个小说处女作--长篇小说《爱疼了》。这个小说写两个忘年交男人,一个二十多岁,一个四十多岁,他们在灯红酒绿中的爱情遭遇以及对爱情的态度。小说写完后,我挂到了当时最火的网络论坛上,一个是天涯论坛的“舞文弄墨”,一个是新浪网的“原创工作室”。小说在新浪网的“原创工作室”论坛里火了。
这个小说之所以点击率高,是有原因的。其中一个是,小说里加入了大量深圳特区夜生活的描写。那时候,全国人民对深圳特区是有好奇心的。深圳的娱乐和开放度是领先全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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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要重提一个人:沈浩波。就是我前面讲到的、北京高校文学社联盟发起人--北师大五四文学社负责人。那时候,他刚开始涉足出版。那时候,出版商都会到网络论坛里找稿子。他看到了我的稿子,电话打过来,第一句话是:“想不到你还会写小说。”
我的小说处女作《爱疼了》,沈浩波给我出版了。时间是二零零五年春天。

拿到样书的那天,是个下午。非常兴奋,但又不想大声宣告,把书贴在胸口,非常宝贝的样子。这个记忆十分深刻。
小说,这算是真正的意义上的写作了。而且还公开出了书,还能摆到全国的书店上卖,嘿,这才能算是作家。
非常满足,当时应该是有点走路带风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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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好景不长。好景不长的原因是,处女作的出版并没有给生活带来任何变化,除了收获了不到两万元的首印版税。
我曾经做过的糗事是:每天完成报社的工作后,会悄悄溜到当时的深圳书城,上到三楼文学专柜,偷偷观察谁在买我的书。观察了一周,结果是没有一个人买我的书。很快自己的书从平铺的新书台上搬到书柜上,我不服气,又悄悄把书移到新书台上......
处女作、长篇小说《爱疼了》的遭遇,让我反思自己洋洋洒洒写下的十多万字。这才发现,这样的文字,其实距离小说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
跟当年大三时去报社实习一样,不是中文系科班出身,甚至说读小说都不算太多的我,只好当起学生。我找来一些经典作家的作品读,也读市面上一些比较畅销的作品。一边读,一边琢磨,到底什么是小说。
就这样,我琢磨了四年,没有再写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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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4月28日,神一样的日子降临。这天晚上,打开电视,中央电视台小品大赛正在进行。有一个小品讲两夫妻卖杂货,突然发现收到一张百元假钞。他们一天都赚不到一百元。小品就讲两夫妻如何处理这张百元假钞。结局当然是主旋律似的感人。
这个故事让我有点触动。我想按照小说的方式来处理它。小说的方式,就是要写出人心的复杂,它的结局自然不是按照感人的路线写。
第二天一早,我写下了我的第一个短篇小说《未来的包子铺》。我坐在电脑前写到天黑,7000字。写完后,人有一种虚脱的感觉。
《未来的包子铺》写完,我又陆续写了几个短篇小说,包括《三舅的动物园》、《向西去》等。
我是70后人。这一代人,从小受到的文学滋养来自书本、杂志,非常传统。发表,必须是黑纸白字才叫发表。放在网络,那哪叫发表?于是,写完这些短篇小说后,我开始向文学刊物投稿。
短篇小说,属于纯文学的范畴。纯文学要在文学期刊发表是很难的。这个早有耳闻。看一些著名作家写的回忆录,他们都会谈到当文学青年时被退稿的痛苦。
庆幸的是,我的短篇小说很快有了回音,很快可以发表。我没有经历太多退稿的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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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我的产量不高。2009年到2012年,我大约写了十一二个短篇小说。
这些短篇小说有个特点,那就是主人公都是些边缘小人物,比如为丈夫收尸的妻子、在城里开黑车的司机、带着孩子在工地上打工的父亲......小说写它们从远方小镇来到大城市的遭遇、对抗、鲁莽、狡黠、妥协、选择和命运。我曾经用一个词来形容这批故事,那就是:“蚂蚁的歌唱”。这个歌唱,很杂乱,有的用力、有的油滑,但总归是悲凉的。
一开始写的时候,我并没注意到这个共同点,是写着写着发现的。后来,我干脆给这些短篇小说做了个“手脚”,即让每个故事都出现一个地点:“月拢沙”。小说里的人都来自一个虚构的地名--“月拢沙”。为什么叫“月拢沙”?我记忆中,童年的时候,家门口有条河,河滩上有沙子。夏夜,会光着身子到河里洗澡。月光照着河滩上。那景色非常纯洁、美丽。“月拢沙”,月光笼罩下的沙滩。我把“笼”字改为“拢”字。
写作就是这么奇怪,这一批短篇小说居然不约而暗合了同一个气质。说实在的,我对农民工的具体生活并不特别了解。这些故事都是虚构的。但虚构的,并不影响它的真实。甚至,越是虚构的,越是真实的。
这就是艺术的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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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这批短篇小说,故事性都比较强,叙事节奏都比较快。这可能跟我写它们时的状态有关:我都是一口气写完,坐在电脑前,从早写到天黑,或者从晚上写到天亮。这种一鼓作气的写作、人快到虚脱的写作,自然留下的全是瀑布式的故事讲述。
比较典型的作品是《死鬼的微笑》、《十三号》、《回家种田》、《动物园》。它们强调故事的张力、情节的奇异和结尾的“突然一转”。这些故事读下来,是有点令人一惊一乍的。
《死鬼的微笑》。2017年,我自编、自导,把它变成了一部同名电影。这个电影获得了第60届美国罗切斯特国际电影节的“小成本电影奖”,还入围了第27届美国亚利桑那国际电影节“全球短片”单元。

《回家种田》。获得了2012年《民族文学》年度文学奖,小说类排名第一。这是我第一次因为小说获得全国类的文学奖。它令我自信。
《十三号》。这个小说曾经以《小镇青年》为题发表在我的微信公众号上,传播率很广。
另外:
《向西去》。它有一段非常有味道的开头:“多年以来,我一直想找一个安静的午后,和父亲单独地坐在一起,说说话,聊聊生我养我的月拢沙、大瑶山、庄稼、农作物、村里过辈的老人、一起长大的伙伴、乡间巫术和更替的节气。”
《红人》的开头,腔调也蛮足:“一月冰花。二月马铃薯发芽。四月晚上蛙声盈野。七月晨燕在半尺高的河面上觅食。十一月稻草已干全部上垛。”
《旧天堂》。它有一个蛮好玩的结构:三个不相干的主体,讲述同一件事。其中,“大榕树”成为讲故事的人。这都是有趣的尝试。
这批写底层人在城市闯荡的小说,截止于2012年。
突然就不写了。再也不写这类感觉的短篇小说了。原因或许是觉得已经写得差不多了,不能再雷同下去。这个雷同,包括作品的内容、形式和思考。
这也是一种创作自觉。我觉得这是一个作家必备的素质。
2012年后,我开始投入了长篇小说的写作。
钟二毛,小说家、电影导演,湖南人,瑶族,曾为警察、记者;出版有长篇小说《小中产》、《小浮世》、《完美策划》、《我们的怕与爱》,短篇小说集《旧天堂》等书;曾获第十七届小说月报百花文学奖、民族文学2012年度文学奖、第二届广东省小说奖、第九届深圳青年文学奖等。编剧、导演电影作品有《死鬼的微笑》,并获第60届美国罗切斯特国际电影节“小成本电影奖”,入围第27届亚利桑那国际电影节“全球最佳短片”单元。
未完,待续。后面的故事会越来越精彩......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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